正想着，下一秒江景儒便听她念出意料之中的介绍。
林昭昭站在高钧身边，听见台下窸窸窣窣。
“大家好，我叫林昭昭，双木林，日月昭昭的昭昭。”
“接下来两年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一起进步。”
台下掌声响起，江景儒听见混在掌声里的议论。
“好可爱！”
“长得是挺清纯的，但没有简芸漂亮。”
“嗯……但的确比简芸‘清纯’啊。”
两个男生说完后不约而同地嗤笑出声，他们话中的另一位主角离得不远，江景儒不确定她听进去几分。
他嘴角的弧度降下来，眸色也带了些冷意，身子向后重重靠去。
吱呀——
椅背猝然撞上后桌，金属刮擦地面的锐响刺破教室的空气。江景儒余光瞥见身后于涛涨红的脸——他骨节发白的手正死死抵住晃动的课桌。
“于涛你干什么呢？”高钧指向江景儒身后的人，“一会儿也老实不了是不是？后面站着去。”
于涛想说什么，高钧却只是又指了指教室最后抬抬下巴。
“好你个江景儒。”
他撂下这么一句，起身时又是哐啷一阵响，颇不忿地依靠在后墙。
高钧没发现，可林昭昭的注意力一早就在那人身上，自然看到他的那些小动作。
少年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转着钢笔，金属笔帽在晨光中随他动作一闪一闪着冷光，他一副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似的无辜模样。
她看向江景儒的眼睛里带了些意味不明的调笑，江景儒只与她目光撞上半秒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关于她外貌的那些评论在高钧介绍林昭昭上学期获得生物竞赛市第一成绩后戛然而止。
与众人惊诧不同，林昭昭面色平静如水。
“你先随便选个位置坐下吧，刚出了开学考成绩，大概明后天要重排位置。”
教室内有两个空位，一个在江景儒身边，靠窗第四排，不前不后的位置，采光很好，他的同桌因为父母工作调动，上周刚转去外省。
另一个在最后一排，靠垃圾桶，坐在那的是个瞧着十分文静的女孩，冷白皮，低马尾，从始至终只在林昭昭进来时抬过一次头。
江景儒身侧的空位洒满阳光，窗框将光阳光切割成菱形碎片；而女孩所在的阴影里，连空气都凝着灰。
林昭昭会选择坐在江景儒身边。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想法，地理位置，学习成绩，甚至俗套些的原因：因为他那副生来就足够引人注意的外貌。
还因为另一个人是简芸。
即使他们明白林昭昭并不知道一些事情，但他们早为林昭昭做下决定，带着私情和片面的滤镜。
林昭昭在众人灼灼的视线里抬起手，出乎意料的，缓缓伸向简芸。
“我坐那里吧。”
台下哗然。
居然有人会在简芸和江景儒之间选择简芸，真是骇人听闻。
低头未发一言的简芸不曾注意外界纷扰，直到她被那种熟悉的，探究的目光包裹。
她终于抬起头，首先是那些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几道格外不怀好意。
破开那些荆棘，简芸终于看见台上的少女。
笑容清浅的女孩目光如此坚定，她向自己伸出手，好像在摔倒的时候有人说“我扶起你，拍拍土，一起走吧。”
明明第一次相见，简芸看着林昭昭，却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她错愕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高钧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正欲询问，却听身边女孩肯定道：
“嗯，同学，你愿意和我做同桌吗？”林昭昭灿灿地笑。
简芸不语，仍时不时有人回头看她。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轻轻点头。
虽是早有预料的回答，林昭昭却还是松了口气。
江景儒挑挑眉，不知含义。
一路的无数目送林昭昭只当看不见，落座在简芸身边，简芸对她点点头算打过招呼，仍是从始至终没与她对视。
林昭昭合理怀疑，简芸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简芸埋着脑袋，从林昭昭进教室到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简芸始终在看手下的那道题。
并不算难的题目，可她甚至一直在算一步两位数乘法。
印刷的一串数字上被青绿色塑料包装覆盖，嫩白指尖从上移开，简芸顺着那点白，一直追到林昭昭的眼睛。
她又低下头，去看那抹绿色。
是一颗糖，青梅味。
“请你吃糖，做同桌的这段时间，拜托你多多照顾啦。”
林昭昭终于从那张青春的脸上看到应有的笑意，虽然清浅短暂，但如春花初绽般可爱。
高钧一分钟也不浪费，林昭昭才坐稳，便听台上的老师继续道：“开学考成绩大家也都看到了，退步了多少、该怎么计划自己心有有数，我也不多训你们，等第一次月考后再说。”
林昭昭听见周围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一番折腾下来也快到下课，高钧安排大家自习，走到江景儒身边敲敲他桌子：“你跟我出来！”
附赠超绝瞪眼一个。
江景儒似乎也知道高钧找自己是为什么，什么也没问，只跟在高钧身后出了教室。
“你这次考试怎么回事？”
“这不都正常发挥吗，数化生都是前五，物理第一，”江景儒一贯的嬉皮笑脸，“多给你挣面。”
高钧把那份在手里捏的快皱了的试卷拍在江景儒胸膛：“那语文呢？没及格，作文也没写完！”
江景儒讪讪然摸摸鼻子：“……这不也是正常发挥。”
“还笑，还笑。”高钧气不过，抬脚作势要踹，被江景儒闪身躲开。
“你就说你在办公室有没有面，偷着乐没乐。”
高钧说不出话来。
因为还真有。
江景儒英语虽不及数理化生那样高得离谱，但若抛去语文，绝对是一骑绝尘的年级第一。
平行班出个这样的好苗子，放在哪个班主任身上能不乐开花。
只是高钧面上不能表现。
“这是理由吗？我就问你能不能好好学这个语文。”
他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这语文再高二十分，年级第一能轮到其他人？”
江景儒不再回答，低着脑袋发呆。
什么第一不第一他根本不在乎。
分数这东西，够他上理想的院校和专业就够了，为什么要一直和别人比。
下课铃响起，走廊学生多了起来，高钧看他那样子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分，这些话回回说，回回没见奏效。
疲惫地挥挥手，高钧让江景儒给冉老师交份检讨便离开。
“谢谢你。”
青梅的酸甜在舌尖绽开，林昭昭冷不丁听见身旁传来一声谢。
她嗜甜不喜酸，那把青梅糖是今早上学前陈梦秋塞到她兜里的，对林昭昭而言过于酸了，但简芸似乎很喜欢。
林昭昭像是被点了什么开关，凑得离简芸近了许多：“简芸，一中查迟到很严格吗？”
“嗯……还好吧，我没迟到过，不是很清楚，”简芸努力思考后又道，“不过每周一一定不要迟到，升国旗的时候会被罚站，还要去找年级主任训话。”
林昭昭笑容僵在脸上。
……周一，不就是今天。
一张脸变成苦瓜模样，林昭昭像漏气的皮球般瘪了下来。
“你迟到了吗？”简芸问道。
“不止，翻墙被抓，还被记名字了……”林昭昭哀嚎。
转学第一天就要被罚站，还要去见刚对她寄予厚望的年级主任。
这也太丢脸了。
简芸见林昭昭这模样，纠结过后下定决心般又开口：“不过这周值周是江景儒负责，他很好说话，只要没有老师在场就不会记名字的。”
“什么？”林昭昭嗖的一下从桌子上弹起来，“可他记了我名字啊！”
简芸似乎也很诧异：“好奇怪，今天班里也有人迟到，他都没有记呀。要不你再去找他说说？他……人很好，不会为难你。”
林昭昭恨得牙痒痒。
还以为他多恪尽职守呢，合着是逮着她一个人欺负！
恰逢下课铃响，林昭昭雄赳赳气昂昂地站起身。
简芸轻声拦她，林昭昭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放心，我这个人很有礼貌，一向君子动口不动手。”
很有礼貌的林女侠一出门就撞上坚硬似一面墙的胸膛，她捂着额头泪眼汪汪。
愤愤抬头，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高钧的那些话江景儒早就听过无数遍，这样被叫出来训话的场景不止一次发生，检讨自然也不是第一次写。
可没办法，江景儒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对于那些喜欢的、热爱的，一定至死方休。
而不感兴趣的事，多放半点心思都是折磨。
他这样想着，也没注意眼前的路，硬邦邦的脑袋正中胸口。
江景儒下意识就要说句“不好意思”，瞧见眼前的人没来由地把话咽了回去。
眼前女孩怒气冲冲地抬头，本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大，她直直盯着江景儒的眼睛，半点不闪躲。
江景儒向后撤了撤身子，有些被她这模样唬住的心虚，那句道歉又要出口。
双方对峙，剑拔弩张，突然——
“我错了。”
林昭昭低下脑袋，双手合十放在额前，微微躬身。
江景儒眼前只剩她黑色的发顶，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摸不着头脑的话惊地后退半步。
林昭昭换上一张可怜巴巴的脸，速度之快堪比川剧变脸：“你别记我名字了行不行，我不想去和庄老师谈话。”
原来是为这事。
江景儒沉思片刻，似是在认真考虑：“不行啊。”
林昭昭本以为他会豪爽答应，万万没料到这个回答。
她有些错愕，却见眼前人神色苦恼。
“我这个人对待工作一向是一丝不苟的，从不徇私舞弊，而且名单已经报上去了，来不及改。”
林昭昭盯着江景儒的眼睛。
她眨一下，他也眨一下；她眨一下，他再眨一下。
不似说谎。
林昭昭苦着一张脸，虽知道自己迟到在先，但一想到江景儒放过那么多人独独记了她的名字，还是忍不住愤愤地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