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茵醒来时陈邵虞已经不在病房里,她盯了医院一尘不染的天花板上的顶灯许久,涣散的目光才慢慢开始聚焦。
昨晚上伤处开始疼起来,医生开的止疼药吃完后很快就睡下了,陈邵虞好像在病房里坐了很久,而她昏昏沉沉地做了一晚上梦。
重重复复一个梦,梦里重重复复的一个人。
她拍了拍脸颊自我唾弃:“不争气。”
她现在瘸着一只脚暂时没法再去学校,只好向知音姐请了周假。
“受伤了就好好休息,不过很快就要比赛了,你也不能太松懈,这个名额其他人可一个个眼巴巴盯着呢。”
沈知音可丝毫没吓唬她,在锦茵打电话跟她请假之前就有同级学生借着关心同学的由头来打听锦茵伤势是不是重到比不赛了。
不过沈知音也并不反感这样的学生,社会就是狼多肉少,想要出头,机会只有靠自己争取。
像锦茵这种学生如果不是在设计上确实有天赋,不知道要被埋没到哪里去了。
“嗯,谢谢知音姐,昨天不好意思,我没和你说一声就走了。”
“没事,”沈知音倒不在意,只说道,“不过本来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不过来日方长,等你伤好了再说。”
和沈知音通完电话后锦茵拿起放在床头柜的包。
打开平板电脑,垃圾箱里躺了好几张废掉的图纸。
比赛主题是定的是连理。
两树枝干合生一起作连理枝,当然比喻的是婚姻。
虽然做过中西式的婚纱设计,至少算得上有经验了,但是锦茵改改画画许久始终画不出心仪的图纸。
正在锦茵咬着pencil的笔头思索着如何下笔时,陈老太太挎着珍珠小包走进了病房,陈邵虞随在其后。
陈老太太自从几年前就不怎么愿意和锦茵说话了,见面时也少给好脸,这次没打声招呼就突然过来,锦茵有点惊讶。
她想起身发现自己不方便站着,只好坐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叫一声奶奶。
陈老太太捋平旗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腿不方便坐着就行,我就是来看看你。”
这严肃的气氛让锦茵不太自在,加上奶奶的威严,锦茵觉得自己像极了待受审的犯人,在病床上略有些忐忑,只好默默用眼神问陈邵虞为什么奶奶会过来。
陈邵虞微微挑眉,表示他也不清楚。
奶奶得知她在医院这件事要是陈邵虞不知道才奇怪吧?
锦茵还没弄清楚他这么做的用意,奶奶就先发话了,她回头对陈邵虞说道:”你公司还有事就先去忙,一会儿我叫司机送我回家就行。”
意思是她想单独和锦茵谈谈。
陈邵虞会意,目光投向锦茵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才退出病房,将空间留给陈老太太和锦茵。
老太太对锦茵到底还是关心,却又拉不下那个脸面,他给她一个台阶下,其余的就是她们祖孙俩的事情。
“好点了?”陈老太太瞧一眼她还吊着石膏的脚腕,仔细描过的细眉皱起来。
听邵虞说她是崴的,怎么崴能崴成这样?
“还好,已经没那么疼了。”锦茵摇头道。
陈老太太很久没有主动和她说过话了,虽然语气谈不上多温和,但久违的关心仍让锦茵觉得眼热。
从前陈老太太待她也不错,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地喜欢陈邵虞,也不会犯了陈老太太的忌讳,她还以为陈老太太自此都恨上她了。
陈老太太看着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腕,细的一掐就要断,免不了老人家的絮叨:
“你这手脚细的跟什么似的,身子骨又脆,年轻人不注意这些等老了落下病根有你受的。”
看似埋怨数落,但锦茵听着悬着的一颗心却是落下来许多。
“你也是没规矩,我要不是听刘妈说起都不知道你已经把东西都收拾搬出去了,怎么,你现在是觉得我们陈家容不下你了还是根本没把我们这些家长放在眼里?”陈老太太数落起她的不是。
搬出去是锦茵自己擅自做的决定,她在家里的存在本来也是可有可无,她一方面也担心打扰老太太会惹她不快,就只和刘妈说了。
锦茵解释道:“奶奶,我现在快要毕业比较忙住在家里不太方便,所以才搬去离学校近的地方住。”
虽然有一部分确实也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太合适再在陈家住下去了。
但老太太大概不爱听这话,所以锦茵没提。
陈老太太听到锦茵这么说也没有再深究下去,她本来也并不打算深究,只道:“就算是这样你也该和我们说一声,不过你这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成,请个假回家养两天,到时候让刘妈炖点东西给你养养骨头。”
锦茵抬头望向她神情复杂,斟酌了许久还是决定将心中的疑虑问出来:“您……不气我了吗?”
陈老太太倒没想到锦茵会主动提及这事,不过既然主动问了,老太太也是个爽利性子,没好气地说道:“气,怎么能不气?”
提及这事她的话语里仍旧难掩埋怨:“当初你们在一起时你大伯尸骨还未寒吧?他把你可是当亲女儿来养,你扪心自问他对你有没有比对陈理差一分?那你呢,要是让你死去的大伯知道了他当亲女儿来养的孩子和自己弟弟在一起,他会怎么想?”
那时候满城的人都在传唐韵新董事长有婚约在身却和兄长的养女在一起,为了热度这点事更是被媒体大肆宣扬,新董事长代表着整个公司,这件事也导致公司名誉受损,本来终于开始步入上升期的唐韵一时间股价大跌。董事之间也闹了不和,自己也因为这事差点一病随着老大走了。
她老年丧子,眼看着一切终于慢慢好起来,另外一个儿子却背负骂名,换做谁能不气?
老太太一连串炮语连珠击得锦茵有些晕眩,她交叠在白色被子上的手紧了紧,咬唇面白如纸。
见锦茵惨白着一张脸,垂落的眼里清晰可见的自责羞愧,老太太还是缓和了语气:“不过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也没谁还记着了,我也确实不应该揪着不放,老大以前最喜欢你,也肯定是希望让你在陈家安安心心地等到出嫁,所以回不回来,在你。”
老太太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再与陈家划清干系岂不是大不孝?
“好,等我忙完了学校的事情就搬回来。”
听锦茵肯回去,陈老太太点点头,又道:“对了,邵虞对你好像还是格外上心,你们……”
“奶奶,我清楚的。”锦茵别开了脸,望向病房窗外盎然的绿色大树。
知道陈老太太肯原谅她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怎么样也不该再让人失望第二次。
陈老太太这么做,大约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陈邵虞回来,担心他们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着,再次死灰复燃吧。
不过既然是死灰,而且还是凉了那么多年的死灰,再吹也吹不起火星了。
更何况锦茵也不再是那时满腔少女情怀一头热的锦茵。
陈老太太没坐多久就回去了,留下锦茵出神了很久,才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作品上来。
无论怎么样,她必须在这次比赛中拿到名次。
他们学院和意大利一家设计品牌一直有合作,如果能够在这次比赛中获得优胜奖她有机会申请公司的内部名额入职母公司。
这个公司的理念很符合锦茵的心意,她在那里应该能学习到不少,再者去意大利生活也算是她一直没有完成的一个念想。
锦茵没法说自己心里已经将陈邵虞清得干干净净,如果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会有避免不了的尴尬。
她还没心大到这种地步。
陈邵虞回来,而她离开,少见面可能才是最好的选择。